【叶黄/韩楚】落雨（二十）
58
“我不记得父母是做什么的了。”
黄少天对自己双亲的记忆在他小学毕业那年被一刀斩断。之前的不复存在，之后的不再出现，所有的记忆都集中在一个狭小的时间点，少年被好好地保护在卧房的门里，血液顺着门缝从客厅里渗进来，恶魔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我早警告过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那个恶魔这么说。
如果不是警笛及时响起，连他这个小虫子都会被那个包裹着金钱的魔魔鬼轻易地碾碎。
“看着照片都想不起他们的样子，听别人说起名字的时候都觉得陌生。医生说是身体的自我保护导致的选择性失忆，其实挺可笑的，我觉得最该忘的部分一直都忘不掉，该记得的却一个都没记住。”
叶修叼着根烟抽着，这是他的常态，但是他总感觉可以从烟雾缭绕里看到那天晚上黄少天说这话的神态，那种想要无所谓却又纠缠其中的样子。
他无从回应，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
“你想过报仇吗？”
他当时大概是脑袋卡了壳才会为黄少天这样的问题。
黄少天也察觉了这点，反问他：“我不是一直在做吗？”
他说着，看向叶修的眼神里多了些锐利的光。叶修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耐心地等着，没有在这种时候去打断黄少天。
“但这事儿我做了可就是杀人犯了。虽然我现在做了这么多事儿也没比杀人犯的罪名好到哪儿去，可因为那种渣滓沾染血腥总没什么必要，我现在做的事，已经足够让我妈妈对我唠叨上一年的份了吧。不过你应该能有比我更合理的立场，老叶。”
果然，他猜到了。叶修想。
他对黄少天隐瞒的并不严密，不如说处处都是破绽，处处都是疑点。他带黄少天去的地方，跟黄少天说的话，暴露在黄少天面前的自己的交际圈，和他所做的事串联起来，就再明显不过了。
作为一个普通工薪阶层他着实知道的太多，不过作为一个警察，这一切就都理所当然。
黄少天不傻，自然明白。
他没有戳破这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户纸，哪怕那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他也不会说出来。
“实话说，老叶你未免太自信了。”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叶修笑了笑。
“怎么说我也是个犯罪分子，你就敢这么把内幕都跟我倒出来，就不怕我把你抖出去吗？”
“你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叶修问。
黄少天愣了下，叶修没给他多反应的机会，说到:“等过两天你拆了线，我送你回去。”
黄少天也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把叶修前面那个不清不楚的问题抛在脑后:“怎么了这就急着赶我走了，怕我把你给吃穷了啊？”
“前几天闹着要上班的不是你？”
“是我又怎么了，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我现在觉得有人包吃包住挺好的，不想上班了，安逸使人懒惰知不知道啊。”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去洗澡了。”叶修及时打断了他，避免他开始长篇大论。一边说一边往浴室走。
“老叶。”
“怎么了？”
“你做这些事，韩文清知道吗？”
“不知道。”
叶修关上了浴室的门。
59
黄少天最后也没让他叶修送他，安文逸又跑了一趟给他拆了线，第二天他就趁着叶修上班的时候把自己的那点儿东西打包好叫了个车自己走了，顺带带走了药和纱布，还有叶修的一套衣服。
不还也没关系吧。他想。
平时的日常交往是完全看不出来的，黄少天其实是个冷静理性得过分的人，不该有的瓜葛就绝不能有。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自己的之前的行为找了借口，这种关键时候却不会继续放任自己了。
他这一环一旦出了问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他拉下水。楚云秀也好，喻文州也好，他不能把他们都给害了。喻文州一直以来帮了他那么多，总不能再为他担上入狱的危险;至于云秀，既然她已经决意跟那个警察在一起，他们就不能再把以前的事情做下去。
与叶修继续来往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黄少天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不去考虑那些林林总总的事情。
自己的想法，叶修的想法他都很明白。
但是明白又能怎么样呢？
“你是真不知道为什么？”
叶修那时这么问他。
你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吗？黄少天也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他很快就对自己的问题给出了答案。
知道，且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回答只能是不知道，只会是不知道。
“文州，我明天就回公司上班啦，我会好好把这段时间的缺漏都给补回来，别的事都放一边好了。”他摸出手机发了个简讯给喻文州。
他这一条信息看似不明不白，但是喻文州却很清楚，黄少天这是在跟他说金盆洗手的事了。
他心里想着可能有些来不及了，却还是用惯常的语气回复了黄少天。
“欢迎回来，少天。”
他没等到黄少天的回复。
黄少天没什么工夫回复他，长期做那些不怎么正当的勾当让他的警惕心和敏锐程度都比别人高得多，来自身后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激得他头皮一阵发麻，通往住宅区的道子显然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足够安全的地方，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先到人多的地方去。
他顾不得腿上还有伤，逐渐加快了脚步，试图让身后的人跟得不那么轻松，等到走得速度足够快的时候，黄少天突然把腿跑了起来。
你可以的，黄少天！他的腿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而益发疼痛了起来，他不得不给自己打气。
只要跑到公交车站就好了！
60
叶修没办法忘记他在从陶轩找出的资料里偶然看到的那两页信息。
虽然他确实只是为了苏沐秋的事儿去冒这么个险，甚至违背了某些应该遵守的准则，但他也确实获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他本以为自己会全心按着原先的计划走下去，那两张纸上的东西却在这种时候分散了他近半的注意力。
那是一对夫妻，也是曾经与他们就职于同一家警局的前辈，叶修没有见过他们，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连警校都没进。
黄少天说得含糊，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但是从他说的那些话里叶修基本可以确定，这夫妻二人就是黄少天的父母。
黄少天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几乎可以肯定是源自那张纸上记录的东西。
合作与阴谋。
当所谓的正义都不能自保的时候，采取以暴制暴的方法是唯一的出路。以叶修的身份，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连对黄少天的那份担忧和同情都是不应该存在的，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也不是很愿意否认这句话的正确。
更何况黄少天比他想得明白，这十几年也让自己过得足够好，并不需要他的担忧和同情。
等这件事解决完了，有需要的话，再把一切都告诉他吧。
嘉世的工作并不轻松，他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一边得尽力不在陶轩面前露出破绽，一边还得继续寻找辅助的证据和突破口，在他主动联系韩文清或者被韩文清发现他做的这些事之前搜集到足够扳倒这股势力的东西来获得警局力量的援助。
饶是叶修能力强悍，这些事也足够让他觉得困扰了。
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一条……
“前辈，叶修前辈？”邱非叫回了在他看来似乎是在发呆的叶修，他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错觉，从某天开始，这个前辈上班的时候就变得心不在焉了。
“嗯？怎么了？”
邱非指了指门外：“刘秘书说，陶总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陶总？”叶修往门口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刘皓站在那儿，“谢了，我马上去。”
·陶轩找他叶修其实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本来就是上下级的关系，陶轩又是老总，喊叶修去，他可不就得去么。可是叶修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看着刘皓看向自己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带着些敌意，刘皓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只是单纯对叶修颇得陶轩“关注”的这一点抱有不满而已，而这些不满从来就不被叶修放在眼里，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感觉从刘皓这里是得不出什么结论了，叶修一路上也没跟他说什么话，等进了陶轩的办公室，里面的气氛一如往常，陶轩从来都是那副亲民老板的形象，叶修自然也是照旧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陶总，找我有事？”他问。
陶轩摆摆手，示意刘皓先出去，果不其然这举动又导致叶修收获了来自刘皓的白眼一枚，但这一点也不重要。
叶修有些紧张。陶轩接下来要说的事，是不想让刘皓知道的那种。
他几乎可以认定那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他来说不是。
刘皓听话地出去了，还帮忙带上了门。陶轩没有丝毫想让叶修坐下来说话的意思，而是慢慢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示意叶修上前来。
“借个火？”
“当然可以。”叶修从裤兜里摸出他那个路边小卖店买来的劣质打火机，走过去给陶轩点他叼在嘴里的那根高级香烟。陶轩靠坐在他的老板椅上，没有丝毫凑近的意思，叶修不得不绕过他的桌子，走到他身侧来做这个事情。
他为陶轩点了烟，直起身便看到了陶轩正在看着的电脑屏幕，上面的景象他再熟悉不过，里面的人也是。
那是一段视频，是黄少天还有些一瘸一拐地从他家的楼道里走出来的视频。他看起来状态很好，即使腿伤还没完全好利索，却也不会影响到什么，他没还好背着包，半挂在肩膀上，看起来还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陶轩是故意的！
叶修不动声色，逼着自己把视线从那个视频上收回来，他不能让陶轩看出他的异样，虽然陶轩很可能已经知道了。
他一边给自己也点燃了一根香烟，一边走回之前站着的地方。
黄少天为什么自己走了？他现在在哪儿？人还好吗？陶轩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陶总找我是有什么事？我手上还有活儿，您知道的。”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心里的疑问都不存在一样。陶轩鹰隼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想要看出他表情上哪怕一丝的不同，来揭开他的伪装。
然而并没有，叶修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如果是说文件的话，那我们这边还在处理中，最快明天可以将修改版给您。”
陶轩的指尖点在桌面上，他说：“叶修，我一直很赏识你。”
“承蒙厚爱。”
“刚才那段视频你看到了吧？”陶轩问
“看到了，”叶修回答得坦坦荡荡，“是在我家附近。”
“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陶轩显然不想就被这么敷衍过去。
叶修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说到：“陶总这可就难办了，我不怎么跟邻居打交道，你知道的，现在大家都这样，邻里关系淡薄得很。他做了什么事吗？”
装得真是那么回事。
陶轩并没打算多纠缠，他也不觉得叶修就会在他面前将这个事儿完全说破了，叶修现在嘴硬，但是他陶轩是什么人，总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行，那我回去了啊。”
“明天把修改的东西交上来，我会让刘皓去拿。”
“了解了。”
这样的情况叶修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工作上，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样，那只会让黄少天更危险。
叶修不能与那个跛腿的人有任何看得出来的瓜葛，绝对不能。
他该早点告诉黄少天自己被陶轩派人跟踪过的事，单纯以为甩掉了他们就放松了警惕确实是不该。不如说叶修低估了陶轩的疑心病，在未能把事情完全弄清楚之前，陶轩不会轻易地放过任何一个人。他竟然会在叶修的住处周围安排眼线，这确实是叶修没想到的。
值得庆幸的是，陶轩并没有见过黄少天，他这种大人物，暂时还不会认识黄少天这种角色。叶修必须在陶轩找到黄少天之前通知他，还不能让陶轩发现这件事。
而关于黄少天，陶轩很快就会知道，他只要问一下刘皓就行了。
索性离下班的时间点并不远，叶修像往常一样踩着点离开办公室，这时候他刻意留下不仅不会消除陶轩对他的怀疑，反而会让他觉得奇怪。
他不能有一丁点的反常。
乘电梯下楼，在大楼出口处点上一根烟，叼着烟去停车场找他的小金杯，然后启动。
所幸晚高峰拥堵的街道不适合跟踪，他确认两旁的车应该都是赶着回家的上班族之后，便接上了车载耳机，拨通了黄少天的电话。
“你在哪儿？”
“在家啊，”黄少天直接回答了他，“你都这么问了那之前那个应该就不是我的错觉了。我没什么事，那些人应该也暂时没想把我怎么样，放心好了。”
“你不该一个人走的。”叶修说。
黄少天切了一声，说到：“跟你一起走你就更没办法解释了吧？陶轩找你麻烦了？”
“还好。你没事就行，最近小心，有事立刻给我电话。”
“行，你在开车吧，好好看路，我得去吃饭了。”
“嗯。”
叶修刚把电话摁掉，屏幕就又亮了起来，有条短信进来了，发信人是苏沐橙。
【叶修哥，我在去嘉世的路上哦。】